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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忙完工作,温柠和陆舒扬约在外面一家餐厅吃晚饭。

    “姐姐,你今天怎么总发呆?”陆舒扬关心地问道。

    沈屹很久没发来消息,温柠有些心神不宁,但这话不能跟陆舒扬说。

    她揉了揉眉心,“抱歉,我刚在想工作上的事。你刚刚说什么?”

    陆舒扬眼眸晶亮,语气活跃兴奋,“你猜我今天在篮球场上遇到谁了?”

    “谁?”温柠很配合地搭话。

    “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我跟他也是第一次见,但是他跟我长得好像……”陆舒扬的话被筷子掉落的声音打断。

    温柠捡起掉落的筷子,平静地问道:“长得很像吗?”

    “嗯,”陆舒扬点头,“说来也巧,我看到他的校友卡掉在地上,就提醒了他一句。结果他一回头我就愣住了,我们长得实在太像了。”

    “不过他好像身体不太好。我走出去没多远,听见有人大喊了声,回头就看到跟我很像的那位先生晕倒在地上。”

    之后陆舒扬再说了什么,温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陆舒扬主动提出送她回去。

    想到卧室里有很多沈屹留下的生活痕迹,温柠没让陆舒扬留宿,随便找了个借口催他回学校。

    洗完澡,温柠用毛巾擦着头发拿起手机,指头点进跟沈屹的对话框。

    他们的消息还停留在中午,沈屹跟她说待会儿要打篮球。

    沈屹习惯和她分享自己的动态,虽然怕打扰到她,每次都只是简单的一句。

    但他像现在这样,这么长时间毫无音讯还是第一次。

    温柠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声,将手机丢到一边。

    -

    昏迷之后,意识混混沌沌间,沈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进入雨季的南溪,空气中弥漫着白茫茫的雨烟。

    放学后,沈屹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从拥挤熙攘的人群中穿过,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结完账出来,他走到旁边的屋檐下,正准备撑开手中的伞,忽然被人叫住:“沈、屹?”

    是一道清甜明快的嗓音,掺着疏薄的雨声飘进耳中。

    却是他从未听过的。

    沈屹微怔了瞬,掀起乌睫看向她。

    少女没穿他们学校的校服,而是穿着条轻薄的冰蓝色裙子。海藻般柔顺的黑发散落,耳畔有两绺头发被挑染成水绿色,像是从下雨后的森林里偷偷跑出来的精魅。

    妖精巴掌大的桃心小脸,肌肤瓷白清透,眼里仿佛攒了一汪清泉。她眉梢裹了湿润的水汽,轻笑着读他胸前铭牌上的名字和班级。

    对上沈屹疑惑的视线,她丝毫没有忸怩,落落大方地冲他笑,“你叫沈屹?初二三班的?”

    因着雨势逐渐加大,周围同学无不行色匆匆,撑起伞就急忙往家里奔去,踩出一个个小水坑。

    没有人顾得上将目光停驻在这方狭窄的屋檐下,就像是没人能瞧见他们。

    那时沈屹家庭突遭变故,性格孤僻,独来独往惯了,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向他搭话。

    在这个被众人忽略的潮湿角落,他听到自己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来买什么呀?”为了躲避门口的人潮,少女往他身边挪了半步,薄纱裙摆几乎要挨到他的小腿。

    沈屹绷紧了肩背,视线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笔记本。”

    听到自己的声音,心下便涌上些窘迫,不自觉羞红了脸。

    他在变声期,声音实在嘶哑粗糙,平时都不怎么敢说话。

    少女却像是没听到他难听的声音似的,笑意如常地和他讲话:“你家住得远不远?等下你要怎么回去啊?”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很小声地,“不远。走路回。”

    “那我能借你的伞吗?下次还你。”

    沈屹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神,轻轻点头。

    “谢啦。”他手里的伞被少女接过去。

    葱白的指尖按下卡扣,黑色长骨伞在眼前猛地绽开,伞面震出无数细小的水珠。

    少女站在伞下,笑靥如花地冲他挥手,“初二三班的沈屹是吧,我记住你啦。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下次见。”

    这句话在沈屹心腔里轻轻滚过,激起一连串带着热度的涟漪。

    沈屹漆黑的瞳仁微亮,暂时抛开对声音的自卑,略微提高音量和她道别,“再见。”

    然后少女就撑着伞迈入了雨中,浮动的纱裙像雾气般融进细密的雨丝,消失不见。

    那天沈屹在小卖部檐下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雨停,天色渐渐黑下来,他冒着大雨回了家,浑身湿透,刚买的本子也没能幸免。

    可他心里却很满足,蹲在地上洗衣服的时候,眼里都带着光。

    过几天,有人站在班级门口叫他出去,沈屹放下手中的笔,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看到在外面等他的陌生女生,过快的心跳迅速冷却下来。

    “这是温柠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让我替她向你说声谢谢。”女生递过来他的伞,还有一个袋子。

    沈屹失落地收下东西,回了教室。

    伞还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清洗晒干,每一根骨架都折叠得整齐。

    沈屹将它挂在书桌边缘,打开了那个袋子。

    袋子里装着几个崭新的笔记本,第一个本子边缘还露出一点粉色。

    沈屹怀着好奇打开,扉页夹着一张心形的粉色便签。

    上面写着一行字:小同学,谢谢你借我伞,让我最喜欢的裙子没有被淋湿,爱你。

    后面用黑色水笔画了个可爱的简笔画表情。他见班里其他人用过,知道像反过来的“3”一样的嘴巴表示亲吻。

    沈屹脸颊微热,原本失落的心情重新变得雀跃。他正准备把这张便签夹到书里好好放着,拿起来才发现背后好像也有字。

    翻转过来,看到背后的小字:你的声音很好听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害怕开口说话啦。

    从此沈屹便记住了她。

    wēnníng。

    可他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道她是哪个班的。

    平淡枯燥的日子不停重复。

    忘了是哪天,沈屹突然在走廊里看到了她。

    不同于其他人的沉闷,她亭亭站在那里便有种说不出的鲜艳生动,让人很难不一眼注意到她。

    沈屹在原地踟蹰了半晌,纠结要不要主动打招呼。

    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难熬的被动等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

    隔壁班级这时走出来一个高瘦的男生,他脚步匆匆,撞了下沈屹的肩膀。

    沈屹抬头,见那个男生停在少女面前。然后,牵住了她的手。

    他忽然像是被什么力量钉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出半步。

    男生轻轻揽了下她的肩,低声说着什么。

    她灿亮的眼眸微弯,笑容明媚,温柔地回应。

    沈屹在原地站的时间太久,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男生似乎问了句:“他是谁?”

    少女水眸清淡,只略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认识。”

    轻飘飘的三个字仿若一柄重锤敲击在身上。

    沈屹脸孔刹那间失了血色。

    说好的会记住他,和他做好朋友,她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呢。

    沈屹踉跄地后退半步,转过身仓皇逃脱。

    -

    醒过来的时候,沈屹的一半思绪还沉浸在那段酸涩沉重的过往,用了很久才将其扯出来,回归现实。

    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苍白冰凉,连着输液袋。

    “你醒了。”耳边传来闻尧疲惫的声音。

    沈屹静默无言地注视着他。

    闻尧坐在凳子上,问他要不要喝粥。

    沈屹点了点头。

    于是闻尧支起床上的小桌,拿来提前准备好的保温桶,拧开盖放到桌上。

    他试探地扶沈屹坐起来,没被拒绝。

    闻尧微松了口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病床前守着沈屹,但这是他们关系最为复杂的一次。

    这是单人病房,房间内只有沈屹和闻尧两个人。

    沈屹机械地盛起食物送入口中,连是什么粥都没尝出来。

    喝了小半碗,他就停下来,嗓音低得发哑,“什么时间了?”

    闻尧看了眼手机,“晚上九点。”

    沈屹看向黑漆漆的窗,却因为室内光线更亮,只能看到病房内的倒影。

    玻璃窗上映出他自己的身影,空荡荡的条纹病号服套在身上,深邃眼窝被光线映得陷下去。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虚弱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

    沉默在病房内蔓延开。

    沈屹率先出声:“那个人,就是你要说的秘密吗?”

    怕他支撑不住,闻尧本想回避这个问题。

    可目光触及他清瘦倔强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闻尧还是说了实话:“是,他家就在你家隔壁,我看到他跟温柠一起待在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