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位于东安二街正北面的“苏府”大宅,是七年前苏道安从故交手里买下来的。大和十三年,毓京府尹年满五十五致仕。按照惯例,新一任帝都府尹自进康、平泰、奈良、通霏、尚温五京府尹中选出。时任奈良京府尹的苏道安因政绩优异、履历饱满、从政经验丰富,成功被选进毓京为府尹,由此也完成了苏道安自地方官向京官的跨越。尽管那年赴任,苏道安已经四十有五,但成为京师官吏,向来是仕子们的奋斗目标。有人穷极一生也只能在地方当个小官。纵然有如苏道安先前一般成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四京府尹,但也终究不如京官来得地位尊贵。如今,苏道安已稳占京官的一席重要之地,嫡长子苏赏得中进士后一直在毓京履职,如今已是六品户部主事。次子苏赞则是一州之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可谓是满门簪缨,官运亨通之家。

    论亲朋关系,因官商有别、血缘甚远,往日里,苏道安与堂兄苏迢安走动不多,也因此和堂兄一脉的子侄交往不密。然而凡事总有例外。苏迢安家的例外,大多是由庶长女苏桂创造的。苏桂不仅能言善辩、精明能干,而且在对待一众长辈子侄上十分有心。一般人跟三代开外的亲戚都没有太多联系和走动。可苏桂非一般人。她虽然嫁到了关外,但因为做生意的关系会常年入关。每到一处有亲戚朋友的地方,总会多花上三两日去看望亲朋。逢年过节,苏桂给予亲朋的赠礼时常是精心挑选过的。亲戚朋友,但凡有个伤病的,只要苏桂知道,无论多远,她都会拜托就近的友人遣名医去探望并赠药。

    以前苏道安在西部任地方官时,苏桂若入关到苏道安管辖的地方谈生意,都会顺道去探望一番。赴任京官后,苏桂几次赠节礼,都只对苏道安的身体健康表示关心,没有阿谀奉承,也不见其他过分心思和要求。以往也有许多人会给苏道安送节礼。但这些人大多是为了巴结他,而这个出了五服的堂侄女,却是对他们夫妻有真心实意的关怀。在苏道安看来,堂兄苏迢安有女如此,当是大幸。也因此,今日在东安二街,苏道安不过须臾便认出了苏桂。倘若今晚换作苏榕或者苏柳,怕没有人介绍,他们夫妻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苏桂的关系摆在那里,正春作为她的长子,今夜又因帮忙修车加重伤势。所以,苏道安对正春的伤十分上心。还没进大宅,就让家丁赶紧先小跑回府把消息传给管家。

    “苏府”府医也一点都不敢怠慢。接到管家指令后,他便带同两个医童赶到客院,手脚麻利的为正春处理手上和背上的伤口。白然跟云妈妈被叫进明间里屋帮忙。苏道安、苏桂则被要求留在外屋,等府医医治完毕。心竹在外屋一边伺候苏桂,一边给里屋的人打下手。如蔚因为还在睡觉,苏桂便让另一个随侍丫头去看顾。因为正春伤得突然,苏桂都还来不及跟苏道安介绍如蔚的身份。

    漏壶里的沙子一点一点地往下落,在寂静的明间里发出些微声响。半晌过去,府医仍不见出来。倒是中间时候丫鬟换出来一盆血水,吓得苏桂心肝颤三颤。她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竟然为了保护淑琴,伤得如此之重。心竹瞧苏桂站了许久不见休息,便劝她坐下来等。但苏桂此刻哪里坐得住?

    焦虑的情绪直到一柱香后方有所缓和。

    里屋房门洞开,白然出来相告,府医已为正春处理好伤口。

    苏道安和苏桂大喜,连忙挤进屋去探望。

    此时,在客院右梢间内,熟睡了大半个时辰的如蔚突然被噩梦惊醒。梦里的怪物长着丑陋的脑袋,身上有七八只脚,一直噙着沙哑恐怖的笑声追着她跑。许是梦得太真切给吓到了,以致于小家伙睁眼了好半响,除了两眼珠子转啊转、呼呼喘气之外,不见其他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小如蔚突然拥着被子坐了起来,眼带茫然的看了看周遭环境——漂亮舒服的大床、柔软舒适的锦被,还有那些看上去光滑无尘的家具,一切都很好,就是非常陌生。她挪了挪身子,往床外探头看了看,轻声的喊了三声云妈妈。然而不幸的是,并没有人回应她。

    小家伙扁了扁嘴,掀开被子坐到床边,原本想再坐会儿等等看云妈妈会不会进屋来给她梳洗,不料刚挪到床边就发现床下有个脚踏。虽然以她目前的小身板来说,垫上脚踏也够不到床底,但有个脚踏垫着,她要下床也容易些。

    于是,小丫头把半张锦被推到床边,让锦被顺着床沿落下,锦被底部正好铺在脚踏上。顺着那垂到脚踏的半张锦被,如蔚从床上顺利滑了下来。因为腿短,下床时没踩中脚踏,两只脚全滑了出去,小屁股则歪落到脚踏上。小小的脑袋往身后扭了扭,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沿着身后的锦被往上看。眼前这“高耸”的床,瞧得她有些高兴,不一会儿就咧嘴笑了起来。顺利从床上下来没摔到,对小家伙来说可算是跨过了一个巨大难关。

    床下脚踏边放着她穿去贺府的红色虎头鞋跟袜子。

    如蔚把袜子拿到跟前瞧了瞧,想着平时云妈妈怎么给她穿的。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索性就放弃了。

    穿鞋子她知道。拿鞋子套到脚上就是了。这个她可以自己来,就是怎么穿着有点奇怪,好像跟今天午后穿出去时不太一样。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妈妈……”穿着别扭的鞋子,迈着小碎花步子,小如蔚缓缓的从卧室移步到小厅。但见周围一应俱全的扶手椅、小圆桌、茶壶茶杯、花瓶古画,对她而言都是“高不可攀”。房门就在几步开外,除了扒开房门去外头瞧瞧,她似乎也别无选择。于是,小家伙只犹豫了一下,便转过身屁颠屁颠的小跑到房门边,撸起袖子就想跟高大的房门“大干一场”。

    然而,不走近不知道,一走近喜从天降。

    这房门不晓得谁出去时没关紧,竟然留了一条缝出来。换做个大人或者稍大一些的孩子,恐怕只有开门出去这一条路。但如蔚刚大病过一场,身子瘦得可以。之前因为一直穿着外衣看不太出来,但此时此刻没人给她穿戴外衣,仅着中衣的如蔚瘦得足以穿过这条门缝。于是,顺着没关紧的这条小缝,如蔚很顺利地溜了出去。

    站在房门口,如蔚抬起头打量着“高耸”的房门,美滋滋的回味着刚刚自己的这场“越狱”。谁知,还没开心够,抄手游廊处便传来一阵嬉戏声。如蔚斜着脑袋看过去,突然,视线被窜出来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填满。在如蔚尚未反应过来时,那两身影就向她所在的走廊冲过来。

    啊——

    哎呀——

    小少爷——

    如蔚只觉得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力量瞬间压倒了她。顷刻间,如蔚瘦削的身子撞在了硬梆梆的地面上,若不是那人压下来时正好抓住她的肩膀减缓了撞击力度,恐怕这会儿她就该不省人事了。

    跑在前头的小公子听到后头传来的声响即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情况。这一瞧,可把他乐坏了。

    “哈哈,你看你,输给我了吧?我就说嘛,我是你哥,怎么着都得比你强。你还不信,非要跟我比。”一把开朗淘气的声音自如蔚前方传来。

    如蔚还来不及消化这人说的话,就听到游廊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一个妇人惊呼道:“哎哟,我的天,小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