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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自毓京西城门而出,走陆路,约莫两个时辰便到达西部通裕府的苍州。在苍州短暂停歇补给后,苏梅的车队缓缓向雍州城区行进。九月十三正午,苏梅一行人顺利到达雍州城。李管事按照苏赞此前的吩咐,请苏梅到苏赞府上歇息,但被苏梅拒绝。

    在苏梅看来,她之所以在雍州停留,不过是为了去苏道安在雍州的旧宅,把周氏的棺冢移出来。虽然桂氏还没回雍州,苏赞府上留守的姨娘们不会对她怎样,但她始终不愿和苏家门洞里的人多打交道。回归苏门只因行事方便。以前寡居青城尚不相通,恢复“苏”姓后也不会和那些人事扯上瓜葛。

    (二)

    名曰“留园”的仕人大宅,坐落于雍州“碧霞湖”西面,是时任毓京府尹的苏道安的旧宅,也是苏梅雍州之行的目的地。

    自大和十年苏道安继任西京府尹搬迁至奈良后,这座五进大宅院便闲置下来,由苏道安府里的几房世仆看守,其中便有周氏族人。

    李管事领着苏梅一行人去往“留园”时,正逢日中艳阳最毒辣之时。虽然此时已是入秋,但初秋的阳光烈起来也不容小觑。

    迈着小碎步的随柳撑着雨打荷纹油纸伞,在一旁给苏梅遮阳。原本嫩生生的小脸,被烈日晒得满颊通红。手里拽着的帕子早被汗水浸湿。为转移不适感和注意力,随柳强忍头昏眼花,不住偏头跟身后的紫陌嚼舌根,成功赢得周妈妈几个瞪眼。

    如蔚被云妈妈抱着走在后头,两日路程让小丫头疲态毕露,说话都云里雾里,答非所云。苏梅瞧着心疼,便让李管事安排三两护院先行护送如蔚和云妈妈回“遗世山庄”。嬛嬛、妙云年纪小又不更事,周妈妈也一并让两人跟着回去,顺便能在路上帮云妈妈照顾如蔚。

    去往“留园”的路上,李管事热情的向苏梅介绍这些年雍州的变化,顺便吹捧苏赞在雍州的政绩。苏梅保持着一贯的少言少语,回应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周妈妈在打圆场。

    李管事和周妈妈“你来我往”的“客套”中,绘着谪仙驾鹤望月图的外照壁映入眼帘。

    与其他闲置宅院满园静逸不同,今日的“留园”显得颇为热闹。

    朱红大门前,几个身着浅棕短褐的壮汉在管事魏福的指挥下架梯摘匾,成功取下多年未置换的旧匾。

    丈余高的外照壁前,尺宽条案上摆着新制的乌木牌匾,鱼纹嵌金匾框高贵雅致,“留园”二字茂密丰满、笔墨横姿,瞬间吸引了苏梅的目光。

    见到熟人,李管事撩袍上前,和管事魏福打招呼。

    从李管事口中听到苏梅回来的消息,魏福十分高兴,跟李管事聊没两句便绕到外照壁前,拱手向苏梅作揖行礼。

    “魏福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华安。听说大小姐得归我苏门,我等真是高兴坏了。祖宗保佑,万幸万幸。自从大小姐去了青城,府中诸人一直念叨着大小姐。总想着您在的时候对我等的好。好在老天开眼,大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苏梅打量着眼前年近五旬的长者,半响方认出他乃原苏道安府上二等管事魏福。多年不见,魏管事身体依然硬朗康健,声如隆鈡。除了平添几丝银发,模样身段几乎与当年她离开“苏府”时无异。

    魏福所在的魏氏家族,和何氏、吕氏、周氏一道,都是苏福昱府上的世仆家族。尚文十七年苏福昱给两个儿子分家时,何吕归了苏进安,魏周归了苏道安。作为世仆,魏周两族中自然有不少是苏道安府上前后院的核心人物。比如苏道安府上前任大管家魏雄,现任大管家纪南(魏雄亲外甥)。再比如“留园”管事魏福。周氏虽然说得出名号的人物不多,但周妈妈年轻时是苏福昱府上的内院大丫鬟,被送去别院后也一直是别院的管事媳妇。后来回苏道安处伺候周氏时,领的头衔也是内院管事妈妈。再有便是苏梅生母周氏,虽为通房但为主人家诞育了子息,在世仆家族看来是极大荣耀。要知道,世仆家族多为下民,且终其一生都要为主人家服务,若有主子愿意为他们撕掉身契归还户籍,那他们便可从下民变为平民,身份地位从此上一个台阶。

    苏梅虽然只是女儿身,又是通房所出,但她的庶出身份得到正房夫人的认可,是名正言顺的庶出小姐。作为苏道安的长女,在正房所出的嫡小姐夭折的情况下曾经十分受宠。周氏家族也寄希望过苏梅能为周家做点什么。然而年少时的苏梅像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金丝雀,大病一场后又离经叛道,紧跟着周氏去世,周家眼瞅着苏梅这头已无望。

    然而,无望归无望,苏梅再愤世嫉俗、言辞放肆,却也从未在下人面前摆过谱,不吊高眼睛看人,更有甚者是愿意为下人说话,力争权益。苏道安府上受过苏梅恩惠的人不在少数,比如此刻相当激动的魏福。

    多年前魏福还只是个别院普通下人时,他的独女被逼要嫁给一富户府上的管家当妾。还是苏梅为之在毛氏面前闹了一场,才最终由毛氏出面免了这门亲事。亲事作罢后,苏梅还担心对方报复,让魏福赶紧送走女儿。事实证明苏梅的担忧是对的,此后有段时间那家人屡次骚扰魏福,还是苏道安瞧不过眼,寻了个错处把人送进牢里,此事才算彻底了结。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恩人,魏福自然是心潮澎湃,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连话都讲得不太利索,唇瓣抖得厉害。

    相比魏福的激动,苏梅的反应就显得平静得多。她冲魏福点头示意,全当打交道,半分多余的话都没说。

    倒是周妈妈,与魏福也是旧识,交流起来更显熟络和亲厚。

    言谈中周妈妈对苏梅这些年的际遇多是唏嘘。魏福身为苏家世仆中的中上层,对林家的事也有耳闻。苏梅如今待人如此寡淡,经周妈妈一番言语暗示,魏福倒也理解了。

    与周妈妈话了许久“家常”,魏福赫然发现苏梅的目光一直聚集在一侧簇新的“留园”牌匾上,便笑盈盈走上前,拱手对苏梅行礼道:“大小姐可是喜欢这匾上的字?”他记得大小姐写了一手好字,老爷还曾多次公开赞许过大小姐的字。

    站在牌匾前方的苏梅仔仔细细将“留园”二字观摩了一番,眼里掩不住赞赏。听到魏福问话,她毫不“吝啬”地点点头,语带欣赏道:“确实写得好。‘留园’二字,字体饱满,笔走龙蛇,实是上佳之作。可是出自大家之手?”印象中,苏家人里并没有擅书法艺术的名家。苏道安的字,她清楚得很,应该也只能算过得去,达不到这样火候。当然也保不齐在这些年苏道安练字突飞猛进。

    魏福闻之,摇头浅笑道:“要说是‘大家’,写字之人也不过而立之年,跟一般‘大家’的年龄还有差距。不过,见过他字的,多数跟大小姐一样,都觉得他是‘大家’。”

    苏梅皱了皱眉,努力思索她所知道的大齐书法名家——三十而立的年纪,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