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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回,宋青书并未昏迷很久,傍晚时,他便醒了过来。眼见阮娘端着重做来的鸡汤守在他床前殷切地望着他,宋青书便知他暂时是走不了了。况且,他也不知道还能去哪。剥去武当弟子的衣冠和身份,宋青书,什么都不是,一文不值。

    宋青书身在道门,虽未常年茹素,饮食却也习惯了清淡。此时仍在病中,更加没有胃口,故而一碗鸡汤才喝了几口,便不肯再动。

    阮娘见宋青书行事果断也不怎么敢劝他,很快便收拾了碗筷准备离开。却是宋青书见阮娘要走,不由喊了一声:“姑娘留步,敢问我怎会在姑娘处?”

    阮娘见宋青书这样一位气质清越的公子哥明知她身份却仍唤她为“姑娘”,不知为何便觉一阵羞耻,只嗫嚅道:“三日前,我见你醉倒在雪地里就把你带了回来。你还病着,我这里是腌脏之地,只等你病愈……”

    阮娘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被刻意拉长了的喊声:“阮娘,你在吗?”

    阮娘把头一低,立即出去了。

    宋青书重病在身,才在床边靠了没多久便觉昏昏沉沉。然而耳边却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始终不肯放过他。

    “钱呢?银子呢?他白吃白喝,不用给钱啊!……什么小声点?就该让他听听!……到时他走了,赖三又回来找你寻仇,我看你怎么办!……你心善,把银子都贴给了那个痨病鬼,最后怎样?亲生儿子不如近身钱!”

    这句话一说完,房门又被推开,有一个穿着极是妖娆又浓妆艳抹的女子袅袅娉娉地向他走来。宋青书在床铺上略撑了一把,坐起身,向她望去。“何事?”

    那女子被宋青书这冷飒的眼风一扫,顿时想起了白天时他动手揍赖三的英姿,当即满脸堆笑。“小乙哥,我叫秀娘,小乙哥贵姓啊?”

    宋青书抬头看了跟在秀娘身后的阮娘一眼,她面上被赖三打出来的瘀伤至今未褪,是以不怎么敢抬头。其实阮娘虽说年纪不小,但眉眼间仍隐约可见绰约的风姿,可想而知年轻时的美貌。然而生活对这等弱女子尤为不易,故而总是老得更快些。阮娘性情柔顺,秀娘却很是泼辣,她怕秀娘说话难听,便暗中扯了秀娘一把。宋青书将这一扯瞧在眼里,只低声道:“免贵姓宋。”

    “原来是宋公子!”秀娘当即改了口。

    宋青书自嘲一笑,轻声道:“我算什么公子?不过是个落魄江湖客罢了,还是叫小乙哥罢!”

    “原来如此!”秀娘当即撇撇嘴,低头拉了拉裙边,缓缓道,“小乙哥,你也看到了,咱们这呢是做皮肉生意的,你这么一睡,阮娘就别想开张了。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她将一只涂着丹蔻右手慢慢地平摊在宋青书的面前。

    “秀娘!”眼见秀娘这么直来直去,阮娘顿时急了,忙道,“他不是给过我银子了吗?有十几两呢!”阮娘说的,自然是宋青书从赖三那勒索来的银子。

    秀娘自然也知这银子的来历,当即柳眉倒竖,指着阮娘厉声道:“这是赖三爷的银子你也敢动?不要命了?他丐帮在杭州有多少弟兄,你得罪得起吗?”

    宋青书眼见秀娘这般指桑骂槐不禁暗自皱眉,只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段时日他不分白天黑夜地买醉,每次醒来身上的钱财必然要少上一些,到了现在终于是身无长物孑然一身!“姑娘且放心,待我病愈,定会重金相谢。”上一世他再落魄也没烦心过钱财,这一世大不了重操旧业,去偷去抢。

    秀娘听宋青书这般保证态度立即好了很多,她见宋青书身手不俗,早为他想好出路。他若是不能靠其他本领赚钱,也能靠身手赚钱,做保镖做打手,实在不行还能加入丐帮,定比赖三得重用!“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小乙哥好好休息呀!”说着,她丢给阮娘一个眼色,又退了出去。

    阮娘又跟着走了出去,宋青书隐隐约约又听秀娘在劝阮娘道:“……留下……木头……不能走……”由于声音太轻,再不能对他的精神施加影响,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又过了两日,宋青书终于有力气自行走出房间来到庭院。一出门,便见着阮娘正举着一把生锈的柴刀劈柴。女子气力不足,阮娘用刀又不得法,很快便累地气喘吁吁。宋青书看不过眼,便趁阮娘直起腰擦汗时走上前道:“我来罢!”说着,接过她手中的柴刀,随手拿起几根柴火在面前摆成一排。

    “你还病着,还是我……”阮娘话未说完,只见一阵刀光闪烁,原本摆成一排的柴火全都被分成了四分,倒了一地。阮娘愣了一会,转口道:“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宋青书提着柴刀看了一阵,心道:惊鸿刀法拿来劈柴,易师父若是知道了,不知道是夸我还是骂我?他微微怔了一会,忽而摇头一笑,接着劈柴。他不愿分神多想其他,有事做便专心做事,竟是很快就把阮娘屯在庭院里的柴火全劈了。抬头擦汗时才发觉秀娘不知何时来串门,已与阮娘一起站在庭院前看了很久。

    宋青书劈柴已劈了一个多时辰,不说话也不停手,竟似着魔了一般。阮娘几次要他休息他都充耳不闻,如今见庭院里的柴火终于都劈完了,她不禁松了口气,担忧地望着宋青书。秀娘却又缓步走上前来,搭着宋青书的手臂柔声道:“小乙哥好厉害!可是我哪儿还有一堆柴火没劈呢……”

    “秀娘!”阮娘不悦地叫道。

    宋青书却道:“带我去便是!”

    秀娘家的柴火远比阮娘家的多,宋青书劈了两日还没劈完。原来秀娘给邻居们都去了信,只要十文钱,就帮她们把庭院里的柴火给劈了。冬天原就费柴火,私妓们各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今只要十文钱就能把整个庭院的柴火都劈好,自然是价廉物美。秀娘这般指使宋青书,阮娘当然不高兴,偏又劝不住宋青书,只好日日看着他。

    宋青书还记得当年学惊鸿刀法时易天海便曾断言以他的心性,不适合学刀,原因便在于刀法极拙,而剑法却极巧。惊鸿刀法原是战阵之中的杀人之技,招式简单有去无回;而武当剑法却是出了名的纷繁驳杂收放自如,便是剑法的巅峰太极剑,各中精要虽说是万变不离其宗,但最终仍要落在一个“变”字上。

    宋青书生性机巧,学剑绰绰有余,学刀便未免少了几分狠劲。好比对手声势万钧地一招出手,易天海想到的必然是如何拼尽全力接下这一招,但宋青书却能在瞬间转上十七八个念头避开了这一招。光明顶上他提议与张无忌比剑,万安寺塔顶他以赵敏为肉盾抵御鹿杖客出招,俱是同一个道理。与人交手,但凡自知不敌,他便先怯了三分,虽说每次都以机巧化险为夷,却终究少了些绝地反击一往无前的豪气。

    然而这几日,宋青书日日劈柴,出刀上万次,却渐渐开始有些明白易天海常说的那句“聚精会神,全力以赴”中的深意。他不禁停下手来,举起手中的柴刀仔细地看了一阵,又闭上眼喃喃道:“一刀既出,全力以赴。变……不变……”

    阮娘以为宋青书累了,刚要上前劝他休息,他却猛然睁开双目,将手中柴刀尽力斩下,柴刀的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落在地上放着的柴火上。柴火却不如之前一般被劈成两半,而是向不同的两个方向炸开了去。

    阮娘被吓了一跳,怎知她还没叫出声来,外面忽然传了一阵激烈的砸门声,伴随一个尖锐难听的叫骂:“狐狸精!开门!快开门!今天老娘非打死你这,小娘皮……”

    宋青书虽是男子,可听到这般污言秽语亦不禁皱眉。不一会,秀娘从房里逃了出来,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连声道:“小乙哥!今日你可一定要救我!”

    宋青书正不明所以,秀娘家的房门已被大力砸开,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带着一班爪牙耀武扬威地闯了进来。见到秀娘一脸惊惶地躲在宋青书的身后,那妇人冷笑一声,指着她道:“你这骚狐狸,这么快又勾搭上了?”

    秀娘怯怯地看了宋青书一眼,见他神色镇定,忽然又有了勇气,上前一步扬声道:“韩大娘,本姑娘打开门做生意,是男人都能来!有本事,看住你男人啊!跟我耍什么威风?”然而她的勇气也仅止于此,话一说完,她便又躲回了宋青书身后。不但如此,还用力把宋青书往前顶了两步。

    那位韩大娘被秀娘堵地面色一阵白一阵黑,片刻后,她双手叉腰狠狠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高声令道:“给我狠狠地打!小贱人,你要不把我家的传家宝还来,我撕了你!”韩大娘话音刚落,她身后七八个爪牙手持木棍全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