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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凝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双含泪的眼就那样直愣愣地望着裴宥,怔怔地看入他眼底。

    他眼底仍旧是熟悉的暗黑,一望看不到底。

    可又不对。

    哪里不对。

    自重生以来,除了初次见面紧张得不能自已,温凝每每看入这双眼底,虽也是沉不见底,可凭着她在他身边多年,凭着她对他刻骨的了解,她总能猜得出他当下在想什么,解下来可能会有何反应。

    简单点说,她多活的一世让她能暂且拿捏住他。

    可现在……

    裴宥从表情到语气,都仿佛在告诉她,他要脱离掌控了。

    温凝竭力保持冷静,手下拽着香囊,只望着裴宥眨了眨眼。

    裴宥仍旧抬着她的脸,距离近得她忍不住想要退缩,却被他手下的力度扼住,只能那样近地在他眼皮地下,一丝一毫的表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眯了眯眼:“怎么,刚刚说得那么动听,现在又不愿意了?”

    温凝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默然地长长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后,让自己不再掣肘于裴宥掌下,矮下身子低下头,怅然道:“裴大人哪里的话……是小女不敢肖想啊,裴大人与昭和公主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又怎敢……”

    “谁告诉你我会娶昭和公主?”裴宥已经靠回茶桌,居高临下地垂眼睨她。

    “民间传言……”

    “民间还传言温姑娘对在下倾心相许痴心一片,我看也不尽然?”

    “小女对大人苍天可鉴日月可表……”

    “那便回去拾掇拾掇,准备进国公府罢。”

    温凝:“……”

    她不知裴宥哪根筋搭错了,但今时今地,不宜纠缠。

    温凝从地上起来,也不那么夸张地演了,拿出帕子柔弱地擦掉眼泪,福身道:“大人,虽则小女对大人痴心妄想,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燕家公子已经上门提亲,小女与大人……恐怕并无缘分。万望大人早日寻得心爱之人,娶得佳人归。小女告退。”

    裴宥不知抽了什么风,此地不宜久留。

    温凝说过这些,转身便走。

    但人才到房门口,一只脚还未迈出,听裴宥一声低笑:“温凝,你以为你走得出去?”

    温凝耳边突然嗡地一声,莫名其妙响起上辈子他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阿凝,你以为进了这宅子,是想走便能走的么?”

    她猝然回头,胸脯上下起伏,用力地深吸了几口气,才堪堪平静下来。

    冷静,温凝。

    裴宥今日有些异常,但绝不可能知晓她全部的底牌,切不可自乱阵脚,自我暴露。

    她深吸了几口气,开口的声音也显得平静得多,还刻意放软了语调:“大人,您这是何意?”

    矮榻临窗而设,长安街上显然已经越来越热闹,但窗未开,那些人来车往的声音便被隔绝在外,只有咕嘟的煮茶声近在耳边。

    正是阳光大好的时候,矮榻上照满了窗户的菱格,斜斜地拉出裴宥的影子。

    他依旧歪在矮榻上,阳光洒不进来,更落不入他眼底。

    略一抬眸,他便看住温凝。

    眸光太凉,让温凝心跳快了几分。

    他却又将眼眸挪开,推开那扇一直紧闭的窗,外面的阳光与生气,瞬间扑涌而入。

    他似是极为随意地扫了一眼外边,接着拿起早就煮好的茶,倒入茶碗。

    “温姑娘七巧玲珑心,这浮生醉经营得有声有色,真是叫人意外。”

    温凝握紧了粉拳,又松开。

    浮生醉被他查到了,倒也无妨,大胤也没规定说官员子女不得从商。

    裴宥继续道:“为了开这酒坊,温姑娘当了五百两私己,甚至出入地下赌坊,以小博大,胆量亦是叫人佩服。”

    赌坊居然都叫他查到了。

    温凝再次握拳,又松开。

    无碍无碍,开酒坊是哥哥的心愿,她为了给哥哥一个惊喜,行事出格一些,胆子大一点而已,说得过去。

    “如此玲珑心思,又有胆有色的姑娘,却有几件事,在下百思不得其解。”裴宥将茶壶置于暖炉之上,便又响起咕嘟之声,他侧目望过来,“温姑娘不妨坐过来,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请教。”

    温凝扫了一眼与他一臂之隔的对坐。

    她才不要过去。

    离得那么近,阳光又那么足,她心里一堆小九九,但凡有什么心思,一个都别想逃过裴宥那双眼。

    “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温凝屈了下膝,继续声色软和地说道。

    裴宥睨着紧贴在门槛前的人,个子小得很,心思却大得没边。

    他扯了扯唇角,下了矮榻。

    他本就身姿高大,斜入的阳光将他的身影一拉,更显得他挺拔又欣长,背后的阳光甚至将他的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

    “那我便不客气了。”他双手背后,将窗口的朝阳挡了个干净,却使得他的面色有些模糊,只有不咸不淡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温凝耳边。

    “温姑娘放榜当日还有闲心去赌坊取银子,可见并无捉婿之心。既无捉婿之心,何故做出捉婿之举?”

    他竟连她哪日取的银子都查到了!

    “温姑娘与身边的丫鬟情同姐妹,从不无故打骂,当初在云听楼,何故刻意掌她的嘴来给我看?”

    不给温凝思考的时间,裴宥一步一上前,步子悠悠而来,问题缓缓而出。

    “当日宜春苑一遇,温姑娘并非为在下而去,你女扮男装出入勾栏之地,所为何事?又为何在遇见我后佯装诉请?”

    “四月的洗尘宴,太安湖边你分明不愿,为何又写来信,‘一亲芳泽,余生足以”?”

    “如此我还想到今年的新年夜宴,我有所误会,你便顺水推舟,认了是自己追我跳湖。”

    “为何?”

    他每一个“为何”,每一个“何故”,响在温凝耳边,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居然知道!

    他居然都知道了!

    他是如何知道的?何时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