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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梅、苏赞的生父苏道安,年轻时统共有过一妻一妾两通房,生育有二子二女,除了嫡次女夭折外,庶长女苏梅、嫡长子苏赏、庶次子苏赞都平安长到嫁娶年纪。苏赞与苏梅同属庶出,但苏赞生母张氏是苏道安的良妾。在嫡庶等级森严的仕人之家,通房本质上是专门伺候老爷夫人的下人而已,除非抬了姨娘,否则也不比普通下人地位高多少,因此,在苏道安的后宅,张氏母子的地位待遇自然要比周氏母女高得多。大和五年周氏去世时,苏赞还未成年。看着一直对他很是照顾的长姐在周氏床边哭断肠,苏赞也很为苏梅心酸。当听说父亲不准备为周氏发丧时,苏赞的第一反应是十分气愤,扔下书本就要去和父亲理论。然而还没走到父亲书房门口,就听到父亲和姐姐为了发丧一事在激烈争吵。当时,嫡母毛氏以嫡庶等级和通房身份驳斥苏梅坚持发丧之说,苏道安也认为一个通房下人,不值得苏府为其发丧。苏梅的一再坚持,只是换得父亲和嫡母的冷言冷语。苏梅忍无可忍直斥父亲无情无义时,得到的却是一个重重的耳光以及尔后一个月的“畅夕院”软禁。苏赞永远忘不了当时母亲张氏跟他说的——生于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草草敛葬,没有立碑,一个通房下人的死,就像大和五年的一季枫叶,枯萎了,就忘记了。没有人再说起这个人,更不会有人替个下人的死惋惜。一直到五年后,苏梅才通过周妈妈托得留在苏府的周家族人为周氏立了碑。那时时任翰林院庶吉士的苏赞听说了此事,也只能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怜惜姐姐之余告诫自己,对待妻妾应该存有善意,一碗水端平,切莫让自己的儿女留下姐姐这样的遗憾。

    于苏梅而言,一直以来,周氏之死都是她心里化不开的劫。而今,苏梅要为了周氏不再避世也无可厚非。但是毫无先兆就直接往前跨出好几步,多年后直面毓京苏家大聚会,不得不说,苏梅的这一步走得让苏赞太吃惊、太意外。大大惊讶之余,苏赞又马上想到,既然大伯邀请得姐姐去毓京,又要为她出面重归族谱,也就是说,在嗣子之位上,苏梅也是有话语权的。那么,苏梅是否会念在姐弟情分支持他?

    思及此,苏赞努力漾出笑容,保持着平稳语调安慰道:“过去之事,大姐就不要多想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人都是要向前看的。大伯若能帮的大姐得偿所愿,再好不过。弟弟此次赴京,若得见父亲,也必劝他放下心结,好让姐姐能顺利把姬娘的棺冢从墓园移出来。”

    苏梅闻之却摇摇头,道:“弟弟的好意,姐姐心领了。但是移棺一事,是我与苏道安之间的事。弟弟如今早已分家,无需为姐姐之事与苏道安起争执。既然苏进安已经承诺我了,那我就赴京一趟,等他为我兑现承诺。”

    苏赞明白苏梅是为他考虑,怕他为她出头跟父亲起冲突影响仕途,心里很是感动。可是嗣子位,他志在必得。堂姐苏桂愿不愿意支持他,如今他还不敢下定论。但亲姐苏梅的这一票,他还是很有希望的。

    斟酌了一下言语,苏赞缓声道:“大姐可知,大伯此次邀约所为何事?”

    苏梅淡淡一笑,道:“弟弟,你我姐弟相知多年,你是知道姐姐脾气的。世俗一切于我而言,不过过眼云烟,不足我为之驻留。嗣子位谁坐上,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如今,我只盼着苏进安真能说得动苏质,让我能以苏家人身份从墓园里把母亲移出来。我知道弟弟心里所想。但是,九年前我就被苏道安逐出苏家。即使这一次苏进安能帮我重归族谱,我也断不愿意再和其他苏家人有任何瓜葛。姐姐在苏家既无显赫身份,又没有得力的夫家帮衬,怕是嗣子位上,帮不上弟弟。”

    苏赞闻之连忙站起身,对着苏梅恭敬的作了揖,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起初的询问,他也只是试探性的,若苏梅跟他打马虎眼,他也不会强行追问。毕竟,帮是福气,不帮是本分。没有谁是欠了谁的。更何况孤苦无依如苏梅。然而,苏梅却不加掩饰的把话一箩筐全说出来,反而让苏赞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他自然是很想要嗣子之位,但如姐姐这般直面他心底的话,苏梅还是第一个。纵然了若指掌如苏桂,也不会这么耿直把一切顾虑和盘托出。

    苏桂看他两姐弟把话说到这么个尴尬份上,不禁暗暗好笑,只得开口打破僵局。“我说你两呀,让姐姐说你们什么好。阿梅,知人不必言尽,留三分余地于人,更何况是亲弟弟。你这样一轱辘话全给说了,让赞弟说啥好?赞弟,你也有不是。都是自家姐弟,对我、对阿梅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苏桂这话一出口,反而让苏赞轻松许多。他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对着苏桂抱手一礼,正色道:“姐姐说的是。都是弟弟的错。我与两位姐姐有着比血缘关系更亲的感情,本就不该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诚如大姐所说,对于嗣子位,弟弟也是属意的。入京为官,一直是弟弟入仕以来的心愿。有了嗣子位,对我日后官路必然有助力。大伯此次把苏家人都召入京,想必是要在我等兄弟十人中做一番考察。其中又免不了会问及其他长辈、同辈、晚辈的意见。我与六位姑祖母、两位伯祖父的关系并不亲厚,大姑母、三姑母、三伯父心里想必有自己中意的人选。苏赞上有能干精明的兄长,下有人中龙凤的堂弟,若论胜算,断是比不得各位兄弟的。弟弟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两位姐姐。请姐姐原谅弟弟无心之过,弟弟如此试探,确实不该。”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作为一个生意人,苏桂喜欢实诚人。苏赞如今把心里话都说了,倒让苏桂舒服得多,说话也就不再隐瞒。“赞弟,姐姐知道你的难处。其实,不管是谁,都没想到大伯连阿梅都要请去毓京。阿梅是个怎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她都不会刻意去开这个口。当然,若最后大伯选中了你,阿梅必然跟我一样高兴。姐姐也希望大伯能选中你。但是弟弟且想一想,嗣子位固然富贵,可犯得着如此大费周章把所有苏家人都请去毓京吗?苏家每年都会祭祀先祖牧公。大伯只需要放出话去说自己明年要亲赴宣城祭牧公,自然而然就会把人往宣城聚了。又何须四面八方发信函,还把日子定在九月九重阳。”

    苏梅、苏赞均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免大吃一惊。苏桂这么说,显然不是随口胡诌,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道出来的。

    苏梅忍不住道:“姐姐的意思是,苏进安意不在选嗣子?”

    苏桂摇摇头道:“这倒不尽然。只是我觉得,大伯此举并不简单。你们想想,如果此行只是为了选嗣子,那为何不在信函中直接提出来?我记得以前先生讲过,朝廷封赏的爵位,世袭罔替的嗣子并不需要马上就上报。大伯如今虽说身体已大不如前,但也并非衰败到日暮西山的程度。他并不需要现在就急急忙忙选出嗣子不是。”

    苏梅、苏赞点头称是,觉得甚有道理。

    苏桂继续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毓京之会,大伯必然在嗣子甄选之外有另外的打算。至于是什么,还未赴京,我也猜不出来。但是有一点肯定,这个打算,必然得全部苏家人在场才能作数。所以,大伯才会这么大费周章把我们都往毓京召。”

    “姐姐思虑得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