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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都说人生处处有惊喜。赴京路上,当如蔚发现监督她练字读书的仍然是苏梅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原本以为三天的临时看顾后,自己的生活能恢复到以前那般被苏桂、云妈妈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状态,谁知,九月初一刚上路第一天,苏梅跟随柳就跨进了小如蔚的马车里,孜孜不倦的安排如蔚继续练字读书。虽说因为一路旅程颠簸,比起“遗世山庄”时负担有所减少,但对于三岁小豆丁而言,心里还是觉得疯玩大过天。云妈妈看如蔚被苏梅每天这么监督着写字背诗,很是心疼。可这些都是苏家姑娘必须经历的,如蔚若能早些养成好学的习惯,对她日后成长必是大大有益。

    依旧忙碌的苏桂并不知道她的心肝小侄女正被苏梅日渐改变着。

    自从九月初一离开青城地界后,西关外最富盛名的女商人苏桂的个人行程就受到关内各地商人的密切关注。因为苏桂走的是陆路,所以按照路线要从雍州穿过苍州直达毓京。这一路上,依次将经过雍州的安平县、富昌县、冀县、朋来县,苍州的布良县以及苍州城区。原本只需耗费2日时间的行程,却在频繁的投帖邀约、见面谈判、生意磋商下扩展了三倍行程。其中又以苍州城区呆的最久。

    九月初四,在布良县驻扎一日后,苏桂车队进入到苍州城区,随即受到苍州富商刘老板的热情接待。紧跟着,苍州商会举行临时会议邀约苏桂商讨苍州丝绸布匹运往关外贩卖的诸项事宜。进京行程由此耽搁下来。原本自苍州城向东行约2个时辰即可到达毓京西城门,然而苏桂的人马却在苍州硬生生耗了三天,议会、商讨、考察、定条款、价格、利益分成、合作形式等一连串事项敲定后,苏桂才于初六晚宣布明日出发毓京。

    九月初七清晨,在和煦的阳光中,六辆马车带着随车赠礼浩浩汤汤离开了苍州城,向着毓京方向缓缓行进。

    (二)

    平直宽敞的进京大道上,镶嵌着绿色日月标识的车队绵延了数里不息。作为四大齐商之一,苏氏的光晕日和镰刀月标识,昭示的是无穷无尽的财富和生生不息的富贵。往来官道的老壮青年,在绵长的队伍前不是驻足观看,就是一脸艳羡的窃窃私语。部分有见识的,认出了苏氏一族的日月标识,纷纷好奇马车内的主人是哪位苏家人。

    车内的苏桂对周遭的议论一无所知。此次进京行程可说相当顺利,几桩生意谈下来,利润甚丰,让她颇为高兴。能在九月初谈下数个大买卖,为秋季开个好头,苏桂的生意头脑和谈判魄力确实惊人。

    以往进关做生意,苏桂的车队里一眼望过去多是白马挂铃金幕幌标识,这是阿木伊白家的商队标识。然而这次一路东进入京,因是毓京伯父邀约同聚,因此在苍州出发前苏桂就让人把马车全打上绿色日月标识。原本苏桂只准备了六辆马车,其中五辆载人,一辆载物。然而,赴京路上,由于生意伙伴的邀请,临时歇脚处均是多位关内生意伙伴的别院。每回的短暂歇脚后再次出发,苏桂都能收到他们送来的馈赠。六天下来,满满的20车礼物,算上苏桂一开始带出来的六辆马车箱笼,便形成了进京官道上路人看到的草绿长龙。

    齐国实力雄厚的大商人遍布各地,长龙车队入京并非奇事。但映着日月标识的苏家车队如此招摇的进京,倒是多年来首次。

    (三)

    隅中,车队行至距离毓京约二里的“西风冀口”,眼看毓京西城门在望,不远处城墙清晰可见,就要到达目的地时,一阵急促的马鸣声响起。紧跟着,延绵蜿蜒的车队随着领头棕色马的止步骤然停了下来。

    为首的红金围幌边曲顶四架马车内,突如其来的骤停让苏桂来不及反应,随着惯性往前一扑,险些就撞上桌案角。在一旁捧着礼单簿的心竹则整个人失了平衡,跌了个狗趴地,发上的碧玉簪也歪了。桌案上的杯盏、墨汁倒了一马车,一时间情况甚是狼狈。

    苏桂瞧着这一马车的狼藉,面色一冷,低声斥责道:“外头什么情况?瞧这一马车弄得。”

    两个随车丫鬟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自个儿的衣衫,赶忙动手收拾被弄脏的车毡和卧褥。

    此时,车门被扣响。李管事(来自苏赞府上)的声音响起。

    心竹打开了车门探出身子去,缓声询问道:“李管事,怎么回事?马车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李管事冲心竹尴尬一笑,抱手道:“心竹姑娘受惊了。实在是状况有些特殊。”

    心竹惑从心起,正想问个详细,就见李管事侧开了身子。几步开外,熟悉的身影三两而立,心竹惊得合不拢嘴,半响不知作何反应。

    苏桂刚把凌乱的衣裙整理好,右侧的车帘外突然传来心竹吃惊未定的声音。苏桂挑挑眉,由着随车丫鬟扶出车去。双脚刚落地,数个熟悉的声音自右前方传来。扑面的人气霎时间将苏桂团团围住。苏桂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大弟苏贸、二弟苏贾、四弟苏员、五弟苏贯以及他们各自携带的家眷。一拥而上的苏家人把苏桂围在了马车边,问候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场面颇为热闹。

    领头马车正后方,小如蔚两腿悬空坐在车前座上,眨着大眼睛茫然的看着苏桂被淹没在陌生的人群里,禁不住扭头望向身边的苏梅,不解的问道:“梅姑姑,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围着姑姑?他们这样围着姑姑,姑姑会喘不过气的。”

    苏梅搭着手倚在马车边,听到小姑娘问话便冲她微微一笑,想认真辨认一下前方那拨人,但手上隐隐作痛,让她觉得有些吃力,只能温言说自己不知道。

    小丫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只能继续转头再往前方看,她发现苏桂正与那帮“陌生人”一一打招呼中。

    周妈妈从后头马车里取来烫伤药膏,呼唤在马车里收拾车毡的随柳出来帮忙。

    苏梅看周妈妈一脸担心的样子,忍着痛柔声安慰道:“妈妈莫急。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周妈妈闻之脸色沉了沉,一边扶着苏梅被烫伤的手,一边厉声尖叫道:“小伤?整壶热茶往你身上泼,还是小伤。那什么才是大伤?喊打喊杀皮开肉绽才是大伤吗?”

    随柳极其轻柔的卷起苏梅的衣袖,忽的被周妈妈的声音一吓,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些,就把苏梅给弄疼了,惹得周妈妈好一顿训。

    “行了,妈妈,别说了。只是个意外。”苏梅无可奈何的宽慰着,本想多说几句帮随柳挡一挡周妈妈的大嗓门,谁知惹来周妈妈更大一顿训。连着紫陌、嬛嬛、妙云三个都捎带上。苏梅只能暗暗叹气,默默怜惜她们四个被“殃及池鱼”。

    事实上,苏梅被烫伤确实是意外导致。

    前方队伍的骤停,让马车里的一切人与物都随惯性往前倾去。当时,苏梅刚听如蔚背完一首五言绝句。突如其来的骤停,使得桌案上的茶壶直直往左前方滑去。苏梅怕如蔚被热茶烫到,潜意识下就扑上去把小家伙护在身下。壶里的热茶一部分洒在褐色车毡上,近半则泼到苏梅右边衣袖上。好在,小如蔚只是受了点惊吓,没被热茶烫伤。方才若不是苏梅反应及时,怕现在就是如蔚小豆丁疼得哇哇直哭了。

    鹅黄色衣袖被卷到手臂上方,苏梅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了一片殷红,乍一看触目惊心。周妈妈忍不住又是一顿咒骂。

    小如蔚把悬空的脚缩回车前座上,撑着车板站起来,一把搂住苏梅的脖子,可怜兮兮道:“对不起,梅姑姑,都是蔚儿不好,才害得姑姑受伤。”

    苏梅被如蔚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给吓到了。听着耳边蠕蠕怯怯的稚嫩声音,小丫头微微鼻息喷在脸颊畔,苏梅的心霎时间就软了。她淡淡一笑,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揉揉小丫头的脑袋,柔声安慰道:“蔚儿乖,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担心,姑姑没事。”

    如蔚偏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苏梅的伤口好一会,忽然道:“以前蔚儿摔伤时,四哥哥都说,吹吹就不疼了。蔚儿给梅姑姑吹吹好不好?吹吹就不疼了。”话毕,在几个大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小丫头就把身子往苏梅右侧斜倾去,伸着脖子一通乱吹。

    苏梅猛地一惊,怕她摔下马车,急急一个侧身就要去抱如蔚。哪知动作幅度过大,一下子碰到伤口,瞬间疼得煞白了脸。

    如蔚原本是抱着苏梅脖子的,苏梅突然间一动,小丫头两手没抓紧便往后退了两步,在一阵惊呼中被云妈妈及时托住脑袋,一屁股坐了下去。

    苏桂一个箭步上前来,把小丫头从车前座上提起来,从上往下瞧了好几回,急急道:“可摔疼了?哪儿疼?快告诉姑姑。”

    小丫头扁扁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看到来人是苏桂时,忍不住往前扑去,奶声奶气的喊着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