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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戌时,清脆的马蹄声在安静的东宁一街响起。

    马车内,靠在卧褥上的苏桂把玩着手里纹路清晰的藤紫玉佩,思绪忽的回到多年前的午后。那日,奈良正午的太阳尤其毒,让人烦闷不堪,多少冰盆都镇不住。她一个人在闺房里呆不住,就跑到假山后纳凉,无意中听到后宅主事陈姨娘和下人的对话。内容大抵是说,求亲苏府大姑娘的一众人选里,毓京贺氏的公子和奈良董氏的公子都是上上之选,苏迢安在这二者中犹豫不决。

    当时,毓京贺府的公子就在奈良苏府里拜访,苏桂十分好奇,便悄悄溜去外院偷看。虽是远观,但屏风外的贺家公子,相貌堂堂,仪态非凡,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说话张弛有度,成熟稳重,似乎是佳婿人选。然而没过多久,在陈姨娘的“推波助澜”下,苏迢安最终还是选定了首选、次选之外并不起眼的关外阿木伊白氏的公子为婿。

    生母梁姨娘得知父亲决定将她嫁去关外时,一度十分难过,觉得是自己妾侍的身份,害了女儿的好姻缘。苏桂则安慰姨娘:嫁给谁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不失本心。当时,她看着姨娘斩钉截铁道,必然会为她争气,在白家活出个样子,风风光光回苏府,让所有人高看她们母女。出嫁那日,奈良晴空万里无云,日照正好,苏府的鞭炮整整放了三个时辰才消停,流水宴从早热闹到晚,整整持续了一天。

    很多年后,她在生意场上重遇贺序文,才知道,有个少年在她出嫁那日等在通往城外的客栈阁楼上,就那样看着她带着浩浩汤汤的聘礼,去往关外。

    自古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庶女,苏桂又能如何?

    她不是骄横任性的苏榕,她的生母,也不是落在父亲心底的那个人。

    苏桂和贺序文生意场上的碰撞始于多年前在奈良的一桩古玩买卖。重逢那日,两人由陪嫁丫鬟心竹、自幼陪着长大的近身满福陪着,在贺序文曾经等待过的客栈内豪饮了一夜。谈的大多是生意事,说的大多是场面话,可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或许心里还深藏了那份遗憾,却一直没有再说出口。分离时,贺序文把随身的藤紫玉佩送给她,说是想和她做儿女亲家。往后多年,两人时不时有生意往来,但见面机会并不多。三年前闭了关以后,两人更是完全断了生意联系。直到西关口重新开放,才开始陆续通了信函。知道苏桂会在这月来京,贺序文特意修书与她,约在贺府见面,信函上说,是想兑现当年在奈良结儿女亲家的承诺。

    其实,贺家姑娘,她并没有见过,只是多年前从贺序文口里知道,他有三子二女,嫡长女是他嫡妻诞育的。且不论当年所谓的儿女亲家承诺,贺家这门亲事,从综合条件上来说,确实是门好亲事。贺氏家族是百年皇商,自小齐朝至今,发展得枝繁叶茂,且家底深厚,人脉广阔,跟士农工商皆有往来。若大春和贺家结了亲,那她自然可以把生意做进毓京来。如今因为她分身乏术,毓京生意一直处于小规模阶段。若要有大发展,必然需要有人在毓京扎根。和毓京最有实力的皇商结亲,无疑是最好的切入方式。但是,大春愿意吗?贺家姑娘是否合适成为白家嫡长媳?

    思绪乱飞间,晃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心竹率先钻出马车,摆好脚蹬,方掀帘子扶苏桂下车。几步开外,一个身着藏青色大袖袍、腰缠玉带、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正等着苏桂。见苏桂从马车上下来,他嘴角浮起了笑容,迈步走上前来,拱着手语带愉悦道:

    “白夫人,许久不见,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

    苏桂打量了一下眼前风采依旧的贺序文,嫣然一笑道:“贺老板哪里话?您请的晚宴,就是坐上数日车马,也不能言辛苦。”

    贺序文哈哈大笑,客套道:“都说阿木伊的白夫人最擅长妙语生花。多年未见,白夫人依然珠语绵绵。”

    “在贺老板面前,苏桂岂敢岂敢?班门弄斧了。贺老板莫要见怪。”必要的场面话不论在何时,面对何人,苏桂都从没遗漏过。这是他们生意人的通病,贺序文是这样,她苏桂也不相承让。

    贺序文似乎对苏桂这样疏离又不失礼数的态度见怪不怪。寒暄了几句后,便为苏桂介绍起身边的填房饶氏和嫡长子贺平章。看苏桂带着如蔚,还开玩笑的问,是不是今日除了来相儿媳妇,还要把未来女婿一起相了,搞得他家十二岁的长公子份外尴尬,脸上红了再红。

    一来二往几句场面话后,饶氏见两人寒暄得差不多了,便提醒夫婿要把苏桂等人迎进府去。贺序文连连称是,率先迈步为苏桂开路。

    (二)

    而此时在东宁四街,白正春作为钦点的“护花使者”亲送薄淑琴回府。一路上,马车内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客气搭话,气氛说不上多好,但也没失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