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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在别院门口的苏府家丁大顺发现老爷登时即返回,大是惊奇,正想上前询问一番,却不想看到苏道安失魂落魄的样子,遂把话吞了回去,挥手让车夫摆脚蹬。苏道安刚踩上脚蹬,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响亮的马蹄声。大顺探头一看,发现渐近的马车上盖着绿色日月标识的帷幔,驾车人似有几分眼熟。

    不一会儿,盖着绿色日月标识帷幔的马车在苏道安的马车前停下来。车帘被掀起,先后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何管家和苏进安。

    大顺见之连忙把苏道安扶下马车。

    在侄女苏桂的别院见到弟弟苏道安,伯爷苏进安脸上写满了惊讶。想来,做叔叔的不会是来主动探望侄女的吧。再看看苏道安这一脸惆怅,苏进安心里便有了数。他拄着拐杖缓缓走上前去,安慰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叹着气道:“以前父亲在时常说,万难皆有解决之道。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这结总能解开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二弟切勿着急。待为兄先进去和阿梅谈谈,再行与你商议。”

    苏道安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对兄长恭敬道:“多谢兄长挂怀。为了我这后宅的一点陈年旧事,劳累兄长了。”

    苏进安知道苏道安这些年一直为当年苏梅之事内疚,也知道他有心弥补苏梅。只是很多时候,不是说错了愿意回头就能回头的。这九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他们都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时辰不早了,快上衙去吧。大顺,好生伺候你家老爷。”

    大顺连忙应了应声,对着苏进安主仆行了个礼后便把苏道安小心翼翼地扶上车。

    何管家见苏道安马车行远了,遂开口询问道:“老爷,今日不是来谈淑琴小姐和白少爷的婚事吗?”他以为苏进安连薄家祖传的玉扣都带来了,是要跟苏桂谈婚事。毕竟如今白少爷被苏桂这么带着在亲戚面前走一圈,已经变得有些奇货可居了。若是“下手慢”,说不定白少爷就会变成别家女婿。

    苏进安抬头看了看别院大门处的照壁,正色道:“淑琴之事,待明日大宴之后再行同桂侄女谈。今日,有更重要的事。”说罢,不待何管家再问话,苏进安便挥手让下人去拍门。

    守门的白府家丁一看苏进安一行人的打扮,便知来客非常人,连忙跑去通知李管事。

    这李管事虽说是苏赞府上的三等管事,但因在苏府常处理外务,对苏家一众亲朋大多能辨识出来。苏进安作为老爷苏赞的亲伯父,李管事自然一眼就认出来。简单的恭维后,李管事就恭敬的把苏进安主仆请进别院。

    此时,主屋外的回廊处,周妈妈在苏梅的呵斥下被迫离开右梢间,气氛瞧着不妙。周妈妈本意是想去安慰苏梅一番,却不想碰了钉子,只得顺着苏梅脾气先行退出来。哪知她在回廊处刚转身要走,便碰上被李管事请进来的苏进安,脚下的步子情不自禁便停了下来。

    苏进安一进院子就被苏梅的声音吸引,目光自然而然往右梢间处看。跟周妈妈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也惊呆了。原本只是来看望侄女,兑现承诺,谁曾想到能在此处重遇年少时的故人。

    李管事见苏进安主仆都停在回廊处不进屋,有些莫名其妙。以为是苏梅刚刚的态度影响了苏进安,于是不明状况的李管事走上前去,关切地询问道:“周妈妈,您看,夫人现在这样,是否有需要去请白夫人过来一劝?”

    周妈妈没有回应李管事的话,只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进安,眼里喷发出来的恨意几乎冲红了双眼。若非这些年已修身养性,克制力大增,她大概就要冲上去抓花眼前这张“道貌岸然”的脸。八月底苏进安以“永恩伯”和伯父名义给苏梅去信时,因信中言及皆是苏梅重回苏家之事,依着苏桂分析对苏梅是大大有利,于是她忍下了所有的不快,由着苏梅遵循苏进安所言上了京。可如今亲眼看到苏进安活生生站在跟前,她又不禁想起年少时在苏福昱府上的种种。若非眼前这个“伪君子”,表妹翠屏又何至于被指给二少爷当通房,委屈了一辈子最后抱憾而终。

    何管家大概也没料到多年之后会再次见到眼前人,冲口而出的“晚静”二字,却只换来周妈妈嘲讽一笑。

    周妈妈望向何管家,压着怒火道:“何管家折煞老婆子了。老婆子不过是个下人,担不起那些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九年前,苏家二老爷已将我主子从族谱除名,我周小英自然也不再是苏家人。何管家还是喊老婆子周妈妈吧。省得不知情的外人,以为你我二人有什么关联,污了何管家的清白,可就不好了。”眼前的何在忠早已非记忆中的机灵少年,褪去年少稚嫩的他,着罗衣戴头巾成为了李管事口里的“何管家”。前事坎坎顺心而过,能抓住的竟然寥寥无几。

    听完周妈妈这番疏离冷淡的话,何管家心头涌上一阵难受。

    年少时在苏家,何、周、吕、魏四家皆是苏福昱府上的仆族。他因为有个当管家的伯父,很小的时候就被选为大少爷的近身伺候,常常跟着大少爷出门。后来大少爷立院时,他因为机灵聪慧,又识得几个字,顺理成章成了大少爷身边的第一随侍。那时,他跟内院大丫鬟周晚静曾有过“莫逆之交”。苏府下人皆知,何管家的大侄儿日后是要和周管事的三闺女结亲的。吕怀甚至还会拿这段关系来取笑他,说他日后成亲时婆娘高他那么一个头,非让人笑死不可。彼时他听到这些话总要和吕怀打一架,然后怒气冲冲地说自己尚未及冠总会长高的。然而,他还没等来及冠,就传出大少爷书房里的丫鬟照琴被调入二少爷院里当里屋伺候的消息。在苏家,由内院主子亲许调入少爷院里当里屋伺候,意味着内院主子将之赐给少爷当通房。此后,内院大丫鬟周晚静被火速送至苏家别院,并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了别院管事的儿子。不知情的以为是晚静犯了大错被主子从主宅撵去别院,可谁又知道她的离开只是为了埋掉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几年后,二少爷房里的通房周姬生了孩子无人照顾,内院主子才将晚静从别院调回苏家主宅。可这时候苏家早已分家,他已随高中进士的少爷去了京城。

    这么多年断了联系,他只从周家族人处打听到,晚静嫁的夫婿尚算实诚人,待晚静也算不错,后来一家人随周姬所生的庶出小姐陪嫁至小姐的夫家,此后在小姐夫家怎样他全然不知。今日老爷突然说要造访别院,他还以为主子是来见苏桂的,谁曾想老爷记挂的竟然是周姬所生的庶出小姐。而他和晚静,竟然就在这样的机缘下毫无预兆的见面了。

    记忆中高个壮实的晚静,如今已是银丝染鬓的中年妇人,圆润的脸盘被岁月磨得瘦削了大半,微瘦的身段早已不复当初结实。那双曾经眼中带笑的美目,而今只剩下满腔的恨意和冷漠。叫他怎能不感慨?

    站在何管家跟前的苏进安,同样震惊地看着周妈妈。枯瘦的右手紧紧握住拄着拐杖的左手,心潮早已不知激荡过几回。

    李管事看这架势越瞧越不对劲,连忙对着苏进安道:“伯爷快些入屋,我去请白夫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