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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临近午时正中,餐前菜被陆陆续续撤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十六样开席大菜——富贵呈祥烤乳猪为核心主菜,另附有芙蓉漾花羹、翡翠青玉枝、蝶虾六籽拼、香飘四喜盏、龙凤吊乳鸽、琳琅八宝盅、香妃醉鸡、姑苏油香鹅、鱼跃龙门段、佛跳墙、竹连金丝蒸、糯米滑八丸、寿熹煲、蜀火荷叶炖、杂锦百宝菜等十五样菜,按照中荤边菜羹的摆法布置。席上辅酒——“毓华京梦”来自毓京有名的“三生酒庄”。

    作为男主人,苏进安理所应当的率先举盏,第一杯酒照例敬了天地。

    第二杯酒,苏进安向宣城方向举盏,敬了苏家先祖。

    第三杯酒,苏进安按照礼数向院内诸人举盏,感谢苏门内外亲朋的到来。

    三杯酒下肚,外加一段从皇天后土到在座诸人的感激论断,直说得满院气氛潸然。最后,苏进安在结束这段开场白前说道:

    “天佑苏门,下赐爵位。承蒙圣上厚爱,赐先父‘永恩伯’之位。进安不才,得薄能鲜,以至亲骨血之身承袭爵位,实是有愧。我宣城苏氏自先祖牧公始,至今繁衍已有十辈。列位先祖或从商或从政或从学,一路披荆斩棘,方有今日的宣城苏氏。‘永恩伯’之位虽说乃圣上赐予先父,然若无列祖列宗保佑,断不能有此机缘受此荣耀。在座诸位皆知,进安无能,未能护得犬子们周全。而如今唯孙尚幼,牙牙学语的小童,怎可成为下一任继承人扬我苏门之风?思前想后,进安以为,在座的苏姓侄儿们个个卓尔不群,毓秀于林,均是人中龙凤,实是下一任‘永恩伯’的最佳人选……”

    翘首期盼了许久,总算等来苏进安的这番论断。

    各怀心思的苏家儿郎们闻之,不约而同停杯止筷,挺直腰板,齐齐望向伯父苏进安。要知道,结个好亲家、识得官商道友远不如自己富贵双全来得有用。从商的若有嗣子位,瞬间便水涨船高,保不齐就能成为御奉的皇商,享受极低的赋税跟极高的补贴,所售所卖之货品,单价不菲,财富累积程度倍速增加;从政的若有嗣子位,更是如虎添翼,伯爵虽说非至高爵位,但“永恩伯”乃世袭罔替,能结三两门好亲事不说,凭着这位置就能踏入真正的上层富贵圈,对仕途百利而无一害。

    作为祖辈的苏福端,孙辈皆为外姓,与这爵位本就无缘,自是与其他姐妹般,落得轻松。苏福竣虽说膝下有五个男孙有资格去争,但他与子孙辈间有心结。比起谁当伯爷嗣子,他更希望两个孙女不要因为此事伤了和苏家人的和气。不管怎样,对于嫁出去的苏家女而言,实力雄厚的娘家是她们在夫家的助力。若为了谁是嗣子导致兄弟阋墙,骨肉隔阂,断不是他想看到的。本质上,他希望苏家枝繁叶茂,才能庇护得了苏姓人。

    苏迢安皱着眉头望向堂兄苏进安,一只手半搭在席面上,中指轻弹着,似有疑惑聚集心头,半响难解。

    苏道安的目光在两个亲生儿子和一众苏姓侄儿间一一掠过,若有所思。

    院里窃窃私语了许久。

    苏进安看席下人说得差不多了,便继续未完的话道:“‘永恩伯’爵位是我苏门累代之大誉。日前,先父曾托梦嘱我,嗣子人选关乎我苏门兴盛,不得草率择之,务必将承爵之事处置妥当。进安不敢违背,固希望能在我苏门中厚择一隽秀者承袭之。先父与我不求此子能造福万民,但愿得此位的侄儿能秉承天恩,延福尽责,继续护我苏氏一族周全,扬我苏门之威。因此进安以为,承袭此位者,必然是能得长辈信任,又是同辈翘楚。如此方能承前启后,上顺敬亲长为后辈树榜样,下照拂吾思放孙及冠成人,授其处事之道,沐浴永恩,光耀苏门。进安体弱,自知天命不齐。今日乃九九重阳,佳节思亲,又逢大聚。借此良机,进安请族长和诸位亲朋做个见证,不若如何择选,必将经过深思熟虑,待侄儿们一视同仁,优中取佳,以期不负圣恩,不负苏氏列祖,世袭一位,延我苏门万代荣昌。”

    前后的场面话摘掉,这一长串的话里透露出三个信息:一是得嗣子位者必需有长辈同辈中人支持,二是嗣子人选不急在一时需慢慢甄选,三是留着口水坐主桌的苏思放虽说不是下一任“永恩伯”,但却是继承人,得此爵位者要照拂此子,以此子为继,方能行之。

    若说前两个条件是情理之中,那最后一个要求无疑是在富贵荣华的长梯下埋了弹火。当你借助“永恩伯”之位爬到顶峰时,苏思放同时长大,及冠之际便是弹火燃梯之时。终究,你仍是要下梯,爵位还是要交回苏进安嫡亲一脉手上。所谓“永恩伯”嗣子,讲到底不过是十来年的护位过渡而已。

    苏桂总算明白为何大伯要召开这样盛大的筵席来宣布此事。若不能一开始就用道义束住嗣子位,那这位子就不可能回到他们本脉手上。苏思放年纪尚小,若苏进安无法活到苏思放能承爵的年龄,那必然就得由朝堂指派一人袭之。若他能有嗣子,这爵位如何传延,便是他们苏门内部的事情。朝廷那边,只需在规定时间内把嗣子名单报上去即可。只有这样堂而公知的在亲朋前提出条件,才能真正把苏思放纳入日后掌位体系内。第三任“永恩伯”说到底不过是棋子和跳板,为的不过是让苏思放及之后的苏福昱、苏进安嫡系血脉能顺利承袭嗣子位。这种用心,放在私下说是自私,放到台面上就是为了苏氏一族。

    看着苍老羸弱的伯父强撑着身子在说话,苏桂不禁感慨万千。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之深远。苏进安甘冒被后世猜度用心的大忌,精心谋划大宴,前后打通关系,为的不过是能给唯一的亲曾孙子争取更多。毕竟是前太子党党首,即使家破人亡,身边尽是老弱妇孺,可玩起手段来还是自有其道,让人不得不服气。

    苏赞听完苏进安的话后,惊讶之余也暗叹苏桂的心思缜密,大伯果然是给自己的嫡系血脉留了一手。想要嗣子位,就要做好当“跳板”的准备,日后这爵位还是要回到大伯唯一的亲曾孙子手上,由他的嫡亲血脉一代代传下去。好在苏桂之前就已提醒他,才没让他跟其他堂兄弟一般一早就表现出积极态度,要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而今这情况,他倒要好好想想,这嗣子位是否值得一争。思及此,苏赞略微偏了偏头,看向坐在身侧的两位兄长——苏赏皱着眉头似在深思,苏贸仍是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状。

    被点名的苏质站起身,以族长身份向苏进安说了些恭维宽慰的话,又对着在座诸人吐了几句得体的场面话。这个话题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结束了。

    此后,苏进安领着幼孙思放去各桌客人处敬酒。刚敬完苏桂这一桌,苏榕就坐不住了,当即脚步匆匆的离开席位。苏榕前脚刚走,苏迢安、苏赛父子后脚就被人叫走。苏桂见之微微一笑,不做发言,遣了心竹去瞧瞧如蔚吃得怎么样。

    苏柳刚让清如给苏桂夹了块酥肉,心竹就回来了,说是如蔚吃撑了,云妈妈带她去后头院子里散会步。

    苏桂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这丫头,准又是一股子劲儿全往吃的那头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