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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如艾被甩了个措手不及,往后一倒就坐倒在地面上。幸好另一只手及时撑住,才没完全摔倒。

    织绫刚用一串铜钱送走领路小哥,扭头一看正好瞧见如芯甩开如艾,赶忙冲上前来,放下屉笼便去扶如艾。方才筵席上自家姑娘什么都没吃。这会儿怕早就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二小姐虽说年龄比自家姑娘小些,可她打小身子骨硬朗,手掌虽小但掌力奇大,还爱留尖尖的长指甲。自家姑娘庶女出身,作小伏低的过了这么些年,哪里是二小姐的对手?若是在老太爷这里受了伤回去,那卢姨娘又要暗自垂泪到天明了。

    “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二小姐,你怎可以这样?我们姑娘也是好心。她饭都没吃就把夫人送来的屉笼提过来给你,就是怕你饿到冷到。你怎么不领情呢?”

    如芯骄傲的抬起下巴,提着声调道:“我领情?我领什么情?领一个庶女的情吗?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你们姑娘、你主子是什么身份。”

    “你……”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自家姑娘掏心掏肺的对待二小姐,二小姐便要伺机挖苦一番,拿出身来说事,尖酸刻薄得像个喜好无理取闹的长舌妇。

    如艾看如芯激动得厉害,连忙拦住织绫,不让她说话。

    如芯傲慢的看着如艾主仆,如数家珍道:“我父亲是11岁就中秀才的神童,入仕便是京官,是毓京府尹的唯一嫡子。我祖母、母亲跟姨母都是北和毛氏的正房嫡女,护安侯毛席寿是我舅舅。放眼毓京苏门,哪个能比我尊贵?是贤伯父家不会说话的如茵,还是赟伯父家伤了脸见不得光的如若?就算是二叔家的如茹,二叔不过庶出,又是一届地方官,他的女儿又怎能和我比?就是整个宣城苏氏,那些行商堂叔伯的嫡出女儿,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我。你只是个我父亲妾侍生的庶女,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领情?我又为什么要领你一个庶女的情?”

    如艾跪坐在如芯一侧,静静的听完这席极尽嘲讽的话。事实上,这些话,就算如芯不说,如艾也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当面听到嫡出的妹妹说出这样的话,如艾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可事实上并没有生出意料中的哀伤情绪。如艾觉得可能是自己这些年忍耐力愈发地好了,又或者是听多了如芯嘴里的嫡庶理论,有些麻木了。如芯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她连想否认都找不到借口。更有甚者,她的生母卢氏是如芯生母大毛氏做主抬进门的。追根究底,她和姨娘还要感谢如芯的母亲大毛氏。没有大毛氏,如艾现在大概也只是个秀才家的闺女吧,哪里能入得了京官家眷的脂粉圈。

    如芯被如艾的冷静自持给吓到了。这些话虽然是她的心里话,可她过去从来没有说出口。她确实不喜欢如艾这个庶出的姐姐,但是很多时候,如艾不争不抢、不慌不忙,那良善中带了些怯懦的性子尽管让如芯瞧不上,可也没有厌恶到需要说出这样贬低对方、伤害对方的话的程度。嫡庶出身在官僚家眷圈里有多重要,她跟如艾都很清楚。如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愤怒让这些话冲口而出。

    静逸尴尬的气氛被突然撞入的成德小豆丁打散。

    只见成德挥舞着手里的草形小猴,兴奋地冲如芯道:“二姐姐,我替你看过了。没有妖怪,可能是我手里的猴王十分厉害,把妖怪吓走了。二姐姐,你可以继续跪着了,不用害怕被妖怪抓走。”

    如芯心情极差,听到成德在耳边叽叽喳喳,心烦难耐,遂冲他大吼一声,让他滚。

    成德先是一愣,跟着立刻委屈起来。“你……你叫我滚。你,你坏,你……你是个坏人。我不要认你当姐姐了。你就在这里跪着,让妖怪你把抓走吧。我……我去告诉母亲你骂我。”成德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受过这样的责骂?被姐姐这么大声一吼,小家伙当即扁扁嘴,满口哭腔,眼里很快湿润起来。

    如芯瞧他又要哭,更不耐烦,瞪着成德道:“你赶紧去,最好立刻就去。跟你母亲、我的好姨母说说,我是怎么骂你的。”

    “如芯,你不要这样。成德还小……”

    如艾话还没说完,成德便哇的一声哭出来,登时就转身往外跑去。

    如艾连忙站起身去拦他,可没拦住,只得吩咐跟过来的两个下人先去稳住成德,别让他在祠堂乱跑出事。她可是领了金令要劝哄成德的。若是成德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那她跟姨娘卢氏估计吃不了兜子走。

    如芯看到如艾的做派,忽的冷笑一声,嘲讽道:“怎么?不赶紧追去当你的好姐姐?”

    如艾听到如芯的话,不禁叹了叹气,无奈道:“如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想我?你我的身份天差地别,这个我自小就知道。你是尊贵的苏家二小姐,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苏府大姑娘。从小到大,我何时跟你争过什么?辩过什么?你跟成德、成衍都是我的弟妹。我不希望成德伤心难过,自然也不会希望你一直跪在这里。听我一句劝,吃了这食盒,然后去跟祖父低个头认个错,就当是为了父亲,可好?”说着,如艾把织绫放置在一边的屉笼放到如芯跟前。

    如芯静静的看着那冒着香气的屉笼,忽的伸手一推,狠狠地将那屉笼推倒开去。四层屉笼在大力的作用下瞬间散开,米饭、鱼肉、调羹、筷子撒了一地,屉笼里的热气冒了起来,遇冷又很快消下去,隐匿在周遭空气里。饭香飘满整个祠堂,屋里的气氛死气沉沉得厉害。

    侍立在一旁的织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如芯。以前她总觉得二小姐霸道归霸道,傲娇归傲娇,但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名门淑女。然而,二小姐此时此刻的做派,却着实让人大跌眼镜。这种蛮不讲理的行为,跟打滚撒泼的乡下泼妇有何差别?

    “收起你的假仁假义。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在祖父、祖母、父亲跟姨母面前博个好名声,好让父亲日后在你的婚事上多出力。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你只是个庶女。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肖想那些没有的。你,只配嫁给个穷酸秀才。你永远永远,都会输给我。”如芯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

    如艾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转过身走到门口,从侯在门边的一个高个丫鬟手里取过一个双层小屉笼,放到如芯身边,然后领着织绫离开。

    清甜的粥香从小屉笼里散出来,诱得人饥肠辘辘。

    这是如艾刚才临时让丫鬟去厨房取的,为的就是怕如芯会摔大屉笼,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如芯愤恨的看着如艾主仆离去。

    在如艾抬脚就要跨出门槛时,如芯忽的尖叫道:“苏如艾,你听清楚了,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永远都不需要。”

    如艾没有回应,只是停了停脚步听如芯说完话后才继续脚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