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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小九爷孙的耽搁,苏梅近酉时才站到“小宁寺”大门前。由于夕阳西下,“小宁寺”内上香的人少了很多。因而,苏梅带着如蔚没耗多少时间就走完一圈“小宁寺”的奉神正殿,把该上的香、该祈的福、该磕的头,全做足了。

    如蔚在苏梅的指挥下跪了一个又一个蒲团,叩了不知多少个头。

    随柳、紫陌跟在一旁打下手,一个摆香烛果品,一个添香油钱,倒也配合得当,没出半点错乱。

    随行小沙弥见苏梅主仆出手阔绰,欣喜之余表现得越发殷勤。

    于是当苏梅提出想为生母添一盏长生油灯时,小沙弥连连点头,十分热情的领着苏梅去往后殿。

    “小宁寺”的后殿名曰“长生阁”,是香客们奉祀去世亲人、点亮长生灯的地方。古人皆信奉前世今生的说法,点长生灯是为逝者祈福,消弭逝者在世时的灾祸罪罚,阴暗潮湿的地府,若往生之灵在奈何桥上有长生灯照亮,那必然来世能投得好胎。

    苏梅作为这个时空的异世人,本是不相信这些说辞。然而,在这里呆得越久,就越觉得应该随遇而安,要学着齐人的处事方式去过日子。以往的经历告诉她,一味标新立异,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周氏是她如今这具躯壳的生母。来到这个异世的最初时光,周氏给过她温暖和关爱。她感激也感恩。所以,她想尽力为周氏做点什么。当年她被赶出苏家,所能做的不过是拜托留在“苏府”的周氏族人为周氏立碑。如今她又重回苏家,能够名正言顺将周氏的坟从了无生气的苏府旧宅迁出来,便想着寻一个香火旺的地方为周氏点一盏长生灯。尽管周氏已经去世多年,而今做这些并没有太大意义,可苏梅还是希望在她有能力之事能尽全力弥补亏欠周氏的。只有这样,苏梅午夜梦回时才能更心安。当年周氏离世时对她有多忧心,她很明白。点这盏灯,也是苏梅想告诉周氏——如今她已能够照顾好自己,若周氏在天有灵,尽可放心。

    “长生阁”一侧桌案边,磨着墨的紫陌见执笔的苏梅半响都没写下一个字,似乎陷入沉思,禁不住喊了声“夫人”。

    苏梅一个激灵,方回神,发现纸张被垂笔而下的墨汁沾污了,忙弃之取了张新笺落笔写下周氏的生忌日,赋于白帖中交予小沙弥。

    小沙弥接过苏梅所书的白帖,一边称赞苏梅字写得好,一边啧啧称奇,笑言无巧不成书——这“长生殿”里竟有两位周姓长生者同生忌日。

    苏梅闻之愣了愣,禁不住探头望向“长生殿”右侧那一排排长生牌位,不若在第六排长生油灯前看到生母周氏的名字。

    周氏牌位前的长生灯看上去有些年限了,似乎不是就近才设。周氏的长生油灯旁,另有六盏同样大小的长生灯。七盏灯并排在一个做工精致的乌木盒龛里,与六排的其他长生灯隔开。

    苏梅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七盏长生灯都是苏进安立的,除了周氏的长生灯立于大和五年,其他六盏灯分别属于苏进安的发妻薄氏、长女苏梓、长子苏贤、次子苏赟、次女苏樱以及长孙苏成徽的,其中,苏赟和苏樱的长生灯设于新安年,其他四人的长生灯设于大和十五年。

    随柳跟紫陌站在苏梅身后,也瞧见苏进安为周氏设的长生牌位。两人不知苏进安所设的周姓长生者就是夫人的生母周氏,只是觉得苏梅的反应有点奇怪。

    气氛正微妙时,忽的两声“姑姑”“姨母”,打断了苏梅的思绪。

    苏梅扭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长生殿”外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姿挺拔、鼻梁高挺,一张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惊喜的笑容,不是来寻苏梅如蔚的白正春又是谁?正春扶着的女子少妇打扮,结实的回心髻上别着两只回纹白玉簪,一身云卷边棉白素绫裙外搭竹青色轻罗软烟窄袖褙子,端庄得体又不失秀雅,颇为动人。

    紫陌上下打量了应氏一番,悄声问随柳这贵妇人是谁。

    随柳白了紫陌一眼,示意她闭嘴。

    苏梅的目光落在正春虚扶应氏的大掌上。若非知晓其中门道,怕连她都要以为这是一对来灵庙上香的年轻小夫妻。

    如蔚探头瞧见正春,眼前一亮,欢喜的喊了声“大哥哥”。

    应氏见苏梅正瞅着自己,顿觉正春这样扶着她着实不妥,不禁脸上一红,伸手就要推开正春。

    正春察觉到应氏的异动,以为应氏要进“长生阁”去,便道:“嫂嫂莫动,若伤了筋骨就不好了。待白然买了药回来,嫂嫂把脚上的伤处理好,再进殿添灯不迟。”

    应氏听完正春说的,不禁松了口气。知道他没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稍稍有些放心。她低着头,脸红如血,就着正春的话语道:“今日酉半为吉时,我想还是别耽误了吉时好。”

    正春回头看了看走廊,不见应氏的下人和白然跟上来,便转头道:“嫂嫂莫急。误不了吉时。添灯总是得有祀品的,方才果品都摔坏了。再准备也需费些时间。离酉正还有些时候,来得及的。”

    应氏自然是知道来得及。可不知怎的,宽慰的话从正春嘴里说出来,应氏竟然真的就觉得安了心。明明是她潜意识里就认定的想法,却远不如正春此刻带给她的宽慰来得真实。

    “嫂嫂……嫂嫂……怎么了?”正春刚说完话就见应氏抬头认真的盯着自己,不禁有些奇怪。

    应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了态,不禁又是一阵脸红——这才多会儿功夫,自己竟然就在正春面前一连两次失态,她到底是怎么了。

    苏梅经随柳提醒才记起应氏是苏进安的孙媳妇。瞧着应氏和正春互动了大半响,苏梅觉得自己是时候说话了,便开口问道:“成徽媳妇这是怎么了?脚扭了吗?”

    应氏似乎找到化解尴尬的机会,连忙回应道:“有劳姑姑挂心。侄媳妇今日出门不顺,马车行至寺外就滑轮,脚被案几压到,有些红肿。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苏梅点点头,转向左侧向小沙弥行了个敬礼,道:“敢问小师傅,此刻寺内可有能供歇息的空厢房?我侄媳妇受了点伤,需有个厢房暂歇脚疗伤。”

    小沙弥笑眯眯道:“有的有的。现已是酉时,诸位香客多已离开,寺里空厢房多得很。我瞧这位夫人伤了腿,不宜走动太多。此处十步外就有一间僻静厢房。房间不大,但今日一早方打扫过,未曾有人入住。不若请这位夫人移步那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