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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诚如母亲所言,梅姨母是个妙人,三言两语间便能把情理阐述得如此之好。苏梅没有明说,但正春都明白,姨母讲的是他和淑琴的那桩婚事。姨母没有说破,无非是给大家留点余地。既然姨母在这件事上不“直言”,他自然也不想多说。

    顿了一会儿,正春正色道:“姨母说笑了。毓京亲事,甥儿岂敢高攀?祖父、叔伯跟母亲都对甥儿的亲事很上心。如今甥儿尚在服丧,不敢轻言成亲之事。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孝期尽了,甥儿自然听从祖父、母亲跟诸位叔伯的意见,讨一房秀外慧中的婆娘。”

    苏梅倒是没想到正春在成亲这件事上想的如此通透,不禁一愣,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其实娶一房富贵貌美的妻子也不错。”

    正春却是摇头,轻辩道:“姨母此言差矣。有道是,娶妻当娶贤。一个美貌的妻子远不如一个贤内助对甥儿有用。甥儿是阿木伊白氏的嫡长子。日后是要继承祖父、父亲、母亲的衣钵的。甥儿希望自己的妻子是能料理好白家,能独当一面的当家主母,而不是如毓京里娇小姐般,美则美矣,工琴棋书画,却不懂如何协理后宅。若甥儿娶一房妻子,还要有几十个妈妈婆子为她诸多操持,那娶来何用?甥儿不想娶这样的姑娘,不管是毓京的,还是关内关外的。”

    苏梅看着正春无比坚定的眼神,无不可惜的叹了口气,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是极好的。姨母知道你素来识大体懂进退。相信日后你的妻子必然是你所期待的贤内助,能好好帮助你和你母亲料理白家后宅,让你们无后顾之忧。”

    正春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承姨母吉言。不瞒姨母,大春此时来‘小宁寺’主要也是为了接姨母和蔚儿去‘天香楼’。母亲在那里开了包间等姨母和蔚儿过去吃晚饭。”

    苏梅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道:“是差不多了。你且等着,待我为母亲添满灯油就走。”

    “甥儿去外头等姨母。”正春周到的再添一礼,很守规矩的转身退去。离开回廊时,他听到拐角传来微微声响。

    正春心知刚刚那些话对她而言是怎样的伤害,可是他不能去追。他知道,此刻自己只能什么都不做,才能断了那人的念头。尽管正春也有些担心她这样冒冒失失跑出去会不会出事,可她是“永文伯府”的大小姐,她有两个一心为她着想的贴身侍女,希望她二人能宽慰好主子。也希望经过此事后,她能绝了心里的念头,把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这世上,最不能强求的是姻缘。总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在等她。

    苏梅站在回廊里,望着淑琴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想起那日“乐圆别院”内淑琴望着正春时的满满担忧和柔情,不禁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苏桂的儿子,拒绝起姑娘来也是又狠又准。就不知道淑琴要多久才能从这份喜欢里走出来。

    苏梅、正春姨甥两都不知道,淑琴是撇开“永文伯府”诸人偷偷跑出来的。原本她打算守在“乐圆别院”等正春回来,亲口问他一句为何不愿接受这门亲事。后来从下人口中打听到苏桂今晚在“天香楼”吃饭,猜测正春可能也在“天香楼”,便一路赶过去,正巧看到正春领白然驾马车去往“小宁寺”。淑琴一路尾随正春马车到了“小宁寺”,亲眼目睹正春救下应氏。看着正春对应氏嘘寒问暖,淑琴很是心酸——为何对他人可以这样温柔,对她薄淑琴却这样狠心?她不顾一切跟进“小宁寺”,就是想问正春一句——为何他可以这样照顾一个寡妇,却不愿意娶她薄淑琴。然而,就如苏梅心想的那样,苏桂的儿子狠起来跟苏桂一样“无情”。终归不是苏桂不愿意她薄淑琴当白家媳妇,而是白正春自己不愿意娶一个光有美貌富贵却不能操持白家的妻子。她薄淑琴真心相许的人,就这样拒绝了她,叫她怎能不伤心?

    自“小宁寺”离开,淑琴一口气跑出“南乾街”,如游魂般在毓京南区陌生街道上徘徊许久。直到一帮小流氓围了上来,把她拖进一条灰暗的巷子。淑琴才如梦初醒,剧烈挣扎起来。尖叫声最终引来“援兵”。淑琴守住了清白,人生道路却因为这个恩人的出现就此改变。

    (二)

    正春离开“长生阁”后,苏梅独自去了厢房看望应氏。

    应氏的脚踝被桌案砸中,关节处肿得厉害,用了白然买回来的药虽然疼痛有所减轻,但仍未消肿。因记挂添灯吉时,应氏便让翠芽把伤口简单包扎,歇了不到半柱□□夫就强忍不适下地活动。

    苏梅进厢房时,恰好碰到应氏穿戴鞋袜完毕由翠芽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屋外走。

    得知正春已离开“长生阁”移步寺外等候,应氏脸上掩不住失落。

    苏梅看在眼中,却没有戳破。

    酉半吉时,应氏在翠芽、明凤的帮扶下顺利为婆祖母、公爹、叔父、两位姑姑以及夫婿完成添灯。一气呵成添完六盏长生灯后,应氏又为周氏摆了果盘,一跪三叩首后再添了一灯油。

    苏梅瞧着应氏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今日突发奇想的偶然行为。抑制不住心底疑惑,苏梅开口问道:“这位先夫人,瞧着眼生,莫非是伯爷的姨娘?”其实,苏梅知道自己问这句话有多不妥。要知道不管是姨娘还是通房,本质上都是家中下人。更何况是在更重礼数的仕人之家,怎么会让下人的长生牌位和正房嫡妻的摆在一起?就算有宠冠后院的妾侍,往生后也没有享受和正房夫人一个待遇的道理。若被那些言官发现你宠妾灭妻,势必要参你一本不守礼数,行为不端,弄不好,官位跟爵位都得丢。可不这么问,她又能怎么开口?难道直接跟应氏坦诚这位夫人是她苏梅的生母?周氏和苏进安的关系她尚且不清楚。若贸然开口,万一弄巧成拙,就会影响周氏声誉。

    但是不问,她又有些不甘心。回归苏家这事,苏进安不求回报的尽心又尽力,她本就已经十分不解。之前在别院见到周妈妈、苏进安跟何管家“剑拔弩张”的关系,苏梅还以为是因为周妈妈苏进安才倾囊相助。直到后来她看到苏进安手腕上系着的佛珠。她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苏进安为什么要这样帮她?为什么要为她母亲周氏立长生牌位添长生灯?

    在苏梅的认知里,她母亲周氏原名芳儿,是苏道安早年的书房伺候,很多年前跟另一陈姓丫鬟一道由苏道安的生母万姨娘指给苏道安为通房。一直到大和五年,周氏在苏道安的后宅里亡故。苏梅记忆中的周氏是足不出户的。别说离开“苏府”,就是离开自己住的小院也不多。按理说,周氏与苏进安不该有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