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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异的天象一直未消退,就在所有人都惶惶不安之时,又有一道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直将朝廷上下劈得魂飞魄散。

    十日之内,北疆大军又连下两城,直逼云州。如此一来,燕北之地已尽数归了北疆,若是云州再失守,北疆大军便可挥师南下,直取京城。

    这仿佛应验了上天降灾的说法。

    楚皓尘坐在马车里,斜倚在窗边单手托腮,眺望着天边的不详血色。

    晨光破晓,马车疾驰出城,驰往距京城六十里处半山腰上的行宫。

    这还是楚皓尘穿越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虽然这个“远门”放在他以前的世界不过是半个小时的车程,跟周末郊游的距离差不多,但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也算是车马劳顿了。

    楚皓尘在颠簸的马车里坐直身子,皱着眉头揉了揉发酸的腰。

    尽管轮椅上垫了软垫和靠背,坐的时间长了还是会让人腰酸背痛。

    穆宁见楚皓尘一副浑身难受的模样,主动开口道:“还有一段路要走,王爷不如过来躺一会儿。”

    楚皓尘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座椅,不禁犹豫:“躺不开吧,我躺下了你坐哪儿?”

    “无妨。”穆宁提议,“王爷靠在我身上就行。”

    楚皓尘内心十分抗拒,但挡不住马车颠簸,路途遥远,还是勉强接受了穆宁的提议,把轮椅摇过去,一手撑着轮椅一手撑着座位,将自己移到座位上。

    穆宁熟练地把一个金丝软枕塞在他腰下——他和楚皓尘相处了这些时日,知道这人娇贵得很,既不能久坐又不能久躺,否则就会腰疼背疼,还有可能生褥疮。他已经完全摸透了楚皓尘的生活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照顾起人来居然如此得心应手。

    穆宁帮楚皓尘摆正双腿,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腿上:“放心,我护着王爷,掉不下去。”

    楚皓尘躺在穆宁腿上,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穆宁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他忽然有点不自在,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多谢,辛苦你了。”

    “不客气。”穆宁垂眸一笑,熹微晨光在眼底落成一片清浅柔和的笑意。

    楚皓尘内心微弱地挣扎了一下,索性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穆宁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闻起来十分舒心,楚皓尘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不由得放松下来,居然真的睡着了。

    采薇掀开车帘时,就看见她家王爷被王妃搂着,正睡得香甜。

    穆宁将手指竖在唇上,采薇立刻捂住嘴噤声。

    穆宁朝采薇招招手,采薇猫着腰轻手轻脚地爬进车里。

    “回去之后你去找小伍,让他改一下车里的坐席,你再叫人缝一些靠枕软垫。”穆宁轻声吩咐,“王爷这样躺着不舒服。”

    采薇连忙点头,示意自己牢记了王妃的嘱托,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马车,每天例行在心里感慨一句:王爷和王妃真是恩爱啊。

    楚皓尘预料到会有人拿天上的红光做文章,毕竟在科学知识贫乏的古代,总会有人将自然现象当作所谓的“天命”,再去牵强附会一些鬼神论,至于老天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解读,就看哪种说法更符合统治集团的利益了。

    果然,楚皓尘见到景昌帝的时候,景昌帝正在烟雾缭绕的殿里看紫庭真人作法,清瘦的脸上刻满了忧虑的纹路。皇后坐在一旁,手里轻轻打着扇子,神色晦暗不明。

    紫庭真人着道袍踏云履,双目紧闭,一手挥动拂尘,一手掐着法诀,嘴里念念有词,什么“道冠诸天,恩覃三界,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什么“太上三元,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听得楚皓尘头昏脑胀,差点一个瞌睡从轮椅上栽下去。

    突然,紫庭真人神情一凛,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双目。

    景昌帝向前探身:“国师……”

    紫庭真人神色凝重:“天生异象,祸出北方。”

    楚皓尘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的什么废话。

    “恕贫道直言。”紫庭真人上前一步,“天子德行有损,则天道醒之。依贫道之见,圣上可大赦天下,行善积德。另外,还请圣上筑登天台,举行祭天大典,集七七四十九名法力高深的道人作阵,贫道自请登台作法,为圣上祈福禳灾。”

    景昌帝慢吞吞地说:“北疆来犯,侵吞我大兴祖宗基业,民心惶惶,是朕做得不好,有愧皇天后土。朕改日便作罪已诏,大赦天下,至于国师所说登天台一事……”他眯着眼睛顿了顿,“就交给老二去办吧。刚好前段时间江南有一批花石纲,算算时间也快到了,让老二交接一下,挑一些石料用来筑台。”

    皇后的眼珠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呵。”

    一声轻笑传来,景昌帝听见了,不悦地皱起眉头:“老四,你这是何意?”

    楚皓尘原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坐在这里的,结果越看越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他将手中那柄题着字的折扇“啪”地一合,开口道:“儿臣笑自己来错了地方。”

    “本以为会在行宫看见父皇召集众臣、商讨国事的场景,却没想到听了一堆乱力怪神的胡诌八扯。”楚皓尘冷笑道。

    “你……”紫庭真人被刺了一下子,反问道,“瑞王殿下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语,难道就不怕上天降罪?”

    楚皓尘自若地说:“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老天爷放着那些罪大恶极的坏人不管,反倒来追究我的一言之过,这样的老天爷也没有什么可尊敬的。”

    “同样,我也不相信仅靠祷告和祝词就能获得上天垂青。”楚皓尘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让人难以忽视,“天助自助者,难道我们放着粮草紧缺的边关将士不管,一门心思修登天台,就会天降神兵帮我们击退敌军?”

    紫庭真人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朝景昌帝投去目光。

    景昌帝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楚皓尘。他饶有兴趣地示意楚皓尘继续说下去。

    楚皓尘略一停顿,脑海中快速构思出一篇小作文。他朝景昌帝拱拱手:“儿臣有一言,望父皇听之。”

    楚皓尘条理清晰地说:“首先,我敢断言,即使不举行什么祭天大典,天上的红光也会很快消散,与其劳民伤财修筑登天台,倒不如将人力物力用作加固城墙和防御工事,现在的外城城墙华而不实,一旦遭到炮火攻击,很容易发生大规模倒塌,最佳的应对措施,是在现有城墙上修筑更多的马面和楼橹,外围加筑女墙。其二,我翻阅古籍发现,前朝也有过怪异天象的记录,其后往往会出现水旱蝗灾不断、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乱象,儿臣以为,应借鉴前朝教训,及时检查并填充各地常平仓、社仓、义仓,调度财赋、平抑物价,以备救济灾困之需。其三,北疆兵临云州……”

    楚皓尘这段时间闲来无事,一直在看书,看的却不是闲书话本,而是有关本朝的疏律和志异,大致了解了大兴的政治经济军事概况,因此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他说起话来声音温和,语调平缓,却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的铿锵气势。景昌帝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儿子,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

    “烦请父皇召集群臣,商讨这些事宜。”楚皓尘发表完长篇大论,又行一礼,摇着轮椅退后。

    往回退时,楚皓尘不经意地抬头,视线刚好和穆宁相撞。他见穆宁一直在盯着他看,便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穆宁的神色立刻柔和了下来。